案头清雅,小小几尺,竟也铺陈开一方山水:茶壶静卧,杯盏如星,素白的茶席作底,便俨然如一方微缩的天地。紫砂壶古朴立于中央,壶身微润,形制敦厚,如一位久历沧桑的故友,早已褪尽了新器初成时的火气,沉稳地立于案头。我轻轻托起,那温润沉甸甸地栖于掌心,竟像无声托起了千年古意——那些前尘往事,那些澄澈心灵,在茶汤的流转中默默相续,如无字书卷,如无声之语,沉甸甸地栖于掌心。
水初沸时,声如潮涌。我小心倾水入壶,茶叶翻腾舒展,如沉睡的魂灵被唤醒,舒展于温热的水域中。须臾之间,喧腾渐息,水声渐沉,只余下壶内微澜轻吟;壶中茶色由浅入深,琥珀之色缓缓晕染开来,在静默里酿成琥珀色的光泽——此刻无声胜有声,那壶内蕴藏的,岂非是生命的低语与万物的序曲?
待茶汤倾注杯中,澄澈如泉,映照出自己模糊的面影,顿觉心头尘埃被悄然拂去。凝神细品,一啜之间,苦涩如雨初落,继而回甘如春芽萌生,一丝一缕,在唇舌间逡巡,又缓缓弥漫开来。案头这方寸之席,竟有如此澄澈之力,能洗涤心尘,润养性灵,将日常的琐屑烦忧轻轻滤去。
茶事既毕,茶壶归位,壶身微温犹存。每每细观,紫砂壶内壁已浸染了深深的茶渍,层层叠叠,如岁月耐心绘制的掌纹。壶外亦被双手摩挲得温润如玉,泛出内敛光泽。此壶承托过多少滚烫之水?又浸染过多少春露秋霜?那浸染日久的茶渍与温润包浆,是时光的印记,更是人壶之间相濡以沫的证词——器物有恒,如磐石见证流水,在日日摩挲的烟火里,竟悄然沉淀下一种天长地久的温存。
掌间烟火,壶中清梦。案头这一盏清茶,原无惊涛骇浪,亦无浩荡烟云。它只以沉默的仪式,在素朴的器物间,为奔忙的人心辟出一方安稳的静地。茶汤在唇齿间漾开无声的涟漪,其中却蕴藏了深广的乾坤——那微小器物所承载的,正是亘古长流的岁月;那唇齿间回旋的滋味,便是生命本身在呼吸吐纳间,所默默传递的奥义。
小小茶器,原来竟是一座微缩的道场。它以沉默承受沸腾,以温厚接纳岁月,最终在掌心与唇舌之间,将烟火人间里蕴藏的静水流深,悄然渡入我们的性灵。一壶之微,亦自有其天地。